2016-11-17 阅读次数:
所以,应该承认,华人既是东南亚地区特殊的殖民等级制度的“受害者”,同时在某种程度上又可以说是这种殖民模式的“受益者”。在那个特定的殖民时代,东南亚地区华人群体的成功与繁盛是无法否认的。但这非但没有给华人自身带来更大的保障与权益,反而使他们遭受致命的威胁与打击。首先是欧洲殖民者的猜忌与敌视。人数最少的欧洲殖民者居于社会的最高等级,人数猛增的华人群体自然招致他们的担忧。“欧洲人在经济上依赖华人,但在文化上对其一无所知,因此不能不产生巨大的恐惧感,再加上欧洲人一直对华人课以重税,任意敲诈,因经也可能一直惧怕会遭遇报复。”(58页)其次,对生活在最下层的当地土著居民而言,政治权益为西方殖民者篡夺,而在经济权益上又受到华人群体的挤压与争夺,也势必从内心深处厌恶华人、仇视华人。而广大华侨事实上是缺乏政治权益与强力保护的“弱者”,面对两方面的“夹击”,悲剧就无法避免地发生了。最终,华人沦为旧殖民时期东南亚社会矛盾的宣泄对象。“屠华”悲剧也就不可避免地、接二连三地上演了。如1740年(清乾隆五年),荷兰殖民者在印度尼西亚雅加答(又名巴达维亚)制造屠华惨案,合计有一万余人遇难,时称“红河事件”或“红溪惨案”。
然而,即使是在旧的殖民时代结束之后,广大海外华人所遭遇的悲剧与苦难也并没有停息。在近代争取民族解放及民族独立的运动中,广大华人又陷入更为动荡不安的政治漩涡,由此遭受了更大的灭顶之灾。这种可怕的政治漩涡源自多重驱动因素。首先,广大华人在经历无数苦难之后,逐渐醒悟到自身悲惨的境遇主要出于缺乏祖国的政治保护,因此,以满腔的爱国热忱支援国内的政治革命,甚至有不少华侨重返国内参加革命。然而,新的矛盾与冲突又由此而出现。“东南亚的任何一个统治政权,无论英国、荷兰、法国、美国或泰国,都无法容忍其统治领域内的华人少数族群去听命于一个境外的政权。”(275页)其次,在驱赶走西方殖民者之后,为了争取更多的民族自尊与经济自主权,东南亚地区民族主义者又将广大的华人列为攻击的对象。在此,孔飞力强调:从二十世纪初开始,东南亚民族主义发展与民族国家建设,都伴随着对华人的歧视与打击迫害。“正是在殖民主义的长期影响之下,形成了海外华人长期生活于其中的那样一个‘他者’社会。”(293页)
这种由殖民主义遗毒及民族主义情绪扭结而成的社会矛盾,在某种特定的状况下,很容易出现失控,从而上演新的惨剧。如印度尼西亚于1965年再次爆发迫害华人惨案,这也是有记载以来海外移民史上受害人数最多的一场惨案。孔飞力还指出,在“屠华”惨案之后,印尼官方更是强制推行排华法律与民族同化政策,“其目的旨在消灭华人作为一个特殊少数民族的特性”(312页)。尽管广大华人大多采取了顺服的态度,但是,梦魇并没有自此消散。1998年,我们又看到了大规模迫害华人事件的上演。
可以说,无论在历史上,还是今天,海外华人与当地土著居民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权益之争。否认这一点,就无法正确理解五百年来海外移民史的苦难历程,也无法理解今天海外华人的真实处境。海外华人史上的“华人惨案”的发生,并不是因为华人在政治上“不忠于”新家园。正如孔飞力所言:“当华商身居海外时,他们往往也不会与当地统治者争夺政治权力。反之,如同在祖籍地中国一样,他们向当地统治者俯首称臣,以换取某种信任……”(51页)然而,这种单方面的效忠与臣服,不可能改变不信任、敌视乃至仇视的族裔关系与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