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呤唎:永远的“上校”
即便在天京被湘军攻破以后,呤唎仍然相信:“太平军将会像‘不死之鸟’一样从他们以前的光荣的灰烬中复活起来”。他念念不忘作为“洋兄弟”与太平军并肩作战的日子,并把“前太平军上校”当成了自己的终身职业。
1866年,一本“遵照伟大的太平天国革命领袖的嘱托而写”的《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在伦敦出版了,作者A.F.Lindley(呤唎)是一名曾为太平军服务的英国人。
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呤唎写道:“献给太平军总司令忠王李秀成——如果他已去世,本书就作为对他的纪念。”
就在呤唎写作这本书的时候,天京被湘军攻破,流落于江西、福建、广东等地的太平军余部也都或战死或降敌,天国的历史正在走向尾声,但是呤唎仍然相信:“太平军将会像‘不死之鸟’一样从他们以前的光荣的灰烬中复活起来。”
事实证明,这只是呤唎的良好愿望。在《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一书面世的同时,最后一支坚持作战的太平军在广东被清军击破,至此,除了与捻军合编的赖文光部还在活动外,太平天国最终以失败而告终了。
但是,呤唎的天国梦并没有就此结束,他念念不忘作为“洋兄弟”与太平军共同作战的经历,并把“前太平军上校”当成了自己的终身职业。
■ 进入天国
1859年夏天,19岁的呤唎乘坐“埃缪”号抵达香港,到英国总司令部服务,做一名海军军官。
从报到的第一天起,呤唎就对和中国人相处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一家酒馆里,呤唎和许多人聊天,“我告诉这些中国人关于铁路、气球、海底电线等等的情况,他们也告诉我许多香港的生意经和中国政治的消息。我的朋友们一致大声赞扬这个殖民地,说香港的一切都是呱呱叫,但对自己国家的情况和满清政府,则激烈表示不满。”
呤唎还用了几个月的功夫,沿着中国的海岸向东北航行,一路经过了汕头、厦门、福州、上海等地,每到一地,呤唎都尽量和当地人待在一起,在越来越了解中国人的同时,他对满清政府的印象也越来越坏。他写道,“横恣暴虐的专制摧毁并贬抑了他们的精神,他们的生命财产完全操在最卑鄙的最无人心的官吏手里,操在只有贿赂可以动心的审判官手里……如果中国人沾染了通常是被压迫的弱小者所凭借的狡猾和欺诈,又有什么奇怪呢?”
在福州,呤唎遇到了葡萄牙姑娘玛丽,二人很快相爱了。此时,迅速发展的太平天国运动已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呤唎对清政府的印象很坏,因此希望找到一个机会了解太平军。恰好此时玛丽要和她的亲戚一起迁居到上海,呤唎便下定决心从香港的英国总司令部辞职,并在一艘商船上找到了一个大副职位。这只商船来往于上海和太平军控制的区域之间,进行丝织品贸易,这正好可以让呤唎如愿以偿地见到太平军。
在前往太平军辖区的前夜,一艘小船把一箱箱的现银载到了商船上,呤唎大吃一惊,他叫道:“怎么能带着现银在叛徒中间往来?”
船长告诉他:“当然可以。”
呤唎想了想:如果太平军果真是“杀人放火的土匪”,那么他们的辖区内就无法大量的生产丝,而且经验丰富的商船也不会带大笔的现银过去做生意。
第二天,商船出发了,中午抵达松江,开始不断地受到清军的骚扰,有清军甚至用炮艇向呤唎等人轰击,呤唎便“用一尊九磅炮向他们发出警告”。
虽然有惊无险,但是呤唎觉得自己难以理解清军的作为——1860年5月6日,太平军攻破清军的江南大营,直逼上海。两江总督何桂清请求英法支援,法方当即答应;5月26日,英法发布了“保卫”上海的联名公告;8月,李秀成对上海的军事行动被英法军队挫败。呤唎不明白,为什么英法已经成为清廷的“盟友”,而清军却对他们这艘英国船以仇敌待之。
进入太平军辖区后,呤唎经过许多村庄,“全都繁荣兴旺”,盛泽镇留给他的印象尤其深刻,“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商务中心……居房达五千户以上,商店鳞次栉比。”太平军对呤唎的态度也都很友好,使呤唎对他们有“一种神秘的同情”,并且“喜欢他们”。
想起之前的经历,呤唎觉得“满清奴役下的任何一个中国人的面部都表现了蠢笨、冷淡,没有表情,没有智慧,只有类似半狡猾半恐惧的奴隶态度”;在太平天国区域的人们则正好相反,“整个品格,无论在体质上、道德上,都显出同样惊人的优越性”。
在苏州,呤唎见到了忠王李秀成,那时李秀成刚刚从上海撤军,他的部下有数百人死于英军的炮火,他本人的面部也被大炮击伤,但是当他听说呤唎求见时,他就立刻接见,并安排呤唎住在忠王府。
会面的过程让呤唎后来一直念念不忘,李秀成从王位上站起来,用英国礼节和呤唎握手,并请呤唎坐在他身旁。呤唎想起那些满清官员,他们之中“最卑鄙的小官吏都是以妄自尊大的侮人态度来对待一切外国人的(除非条约有所规定而受到约束之外)。
呤唎和李秀成谈及太平军在上海被英法军队击退的事情,李秀成问呤唎,为何太平天国视欧洲人为“洋兄弟”,英军却要帮“拜偶像”的“满妖”来镇压太平军?呤唎觉得,李秀成不明白英国敌视太平军的真正原因,是英国要使鸦片贸易合法化以及获取其他种种利益,而太平军以砍头来严禁鸦片,“无论这对中国人是多么有利……却是不利于额尔金条约得来的利益、赔款和鸦片贸易的。”
临别,呤唎对李秀成说,他自愿加入太平军,李秀成和手下将领稍做沟通,即委派呤唎在太平军内担任一个名誉职位,这样呤唎可以在“在太平天国境内各处来往而不受阻扰。”
领到盖有忠王印信的委任状后,呤唎辞别了与他同来苏州的其他人,上了忠王派发给他使用的一只炮艇。在太平军“各首领的祝贺”中,呤唎成为太平军中的一员“洋兄弟”,同时也成为一名英国对华政策的反对者。
天国的战士
在忠王的麾下,呤唎经常与埃尔、菲利普两位朋友去拜访太平军的其他首领,“总是受到友好殷勤的款待。”
“洋兄弟”是太平天国对外国人的称呼,洪秀全在起义前就曾表示:“我当教各国各自保管其自有之产业,而不侵害别人所有;我们将要彼此有交谊,互通真理及知识,而各以礼相接。”1860年8月,李秀成在进军上海之前,也致书上海各国公使,声明太平军到上海后,不扰外人,并请悬挂黄旗,以便识别。
“他们总是坦率地热烈地视外国人为‘洋兄弟’,他们诚恳地声称外国人跟他们同拜耶稣,有同道之谊,这使那些和他们相处过的外国人全都感到了真正的愉快”,在《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一书中,呤唎不断地回忆起他与太平军的相处。太平军对他们这些“洋兄弟”实在是太热情了,甚至让呤唎为之疲惫不堪。”
太平军越是友好地招待呤唎,呤唎就越感到不安,因为作为一个英国人,他的国家正在与清军联手与太平军作战。“热爱自己祖国的英国人全都不满于这种对外政策”,后来呤唎这样告诉英国人,对于太平军,英国应“改变我们的政策、采取正义的、并非侵略的政策。”
在呤唎看来,太平军已把满清政府对待“外夷”“洋鬼子”的闭关政策和排外政策一变而为亲善友好的政策,阻挠太平天国运动对英国的商业利益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更何况,太平天国已建起完善的行政制度并拥有了幅员辽阔的辖区,理应被视为一个具有法律地位的交战团体,而不是什么“叛军”,在这种情况下,英国出兵干涉太平天国运动,正如干涉美国南北战争一样荒谬。“如果没有英国政府的干涉,太平军毫无疑问可以推翻满清皇朝。”
在上海的《中国之友》等英文报纸上,呤唎不断地撰文为太平天国辩护:芦墟镇在太平天国治下百业兴旺,但英军帮助清军夺取这些地方后,它们便因洗劫和厘卡的遍地设立变得“面目全非”,而且居民也变得“像其他满清统辖区的居民一样,令人厌恶而难以亲近。”当统领“常胜军”的戈登被英国舆论称为“英雄”时,呤唎表示激烈反对。
在太平军中,呤唎曾带炮队出征,但他更多的时间是和埃尔、菲利普等朋友教练太平军士兵炮术,或教练太平军士兵操演一种中西参半的阵法。此外,呤唎还把他所知道的铸造炮弹、制造信线和炮位瞄准的全部知识教给了荣王廖发寿部下一个姓余的军官。在教练太平军的过程中,呤唎体验到中国人善于学习的惊人本领,“中国人本来就以善于摹仿闻名,而这些自由的中国人则更易于教练,他们可以迅速学会英文,及其他各种技能。”
1863年5月,眼见天京雨花台要塞即将失守,正向皖北进军的李秀成回兵急救,此时,呤唎正奉命协助守卫九洑洲要塞,李秀成的部队一到江北,呤唎就派出十二个来自欧洲的“洋兄弟”乘大木船去迎敌,以接应李秀成部渡江。清军随即结集了上千炮艇开始围攻九洑洲要塞,呤唎等被团团围困,他的同伴埃尔中弹倒下,几乎在同时,呤唎也被一枚子弹击中,失去了知觉,等他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身边还倒卧着玛丽的尸体。
1863年9月,伤愈后的呤唎得到李秀成新的委任——除了让他成立一支教练军外,还要再组一支包括两三艘汽轮的舰队配合作战,此时,戈登正配合清军,天天攻击太平军在苏州外围的阵地,李秀成很想俘获一艘敌船,就把这个任务派给了呤唎。
依照自己的名号,忠王李秀成把呤唎要组建的军队命名为“忠义辅助军”。潜往上海的呤唎在那里为军队物色人选,“数天内得到了十余人。这些人全都品格良好,特别适于充任军事教官。其中七人曾在法军中任下士……还有我的一个友人乔治·怀特。”
还有两名太平军士兵剃了头,“化装满清人”,随呤唎来到上海,他们的目的是帮助呤唎趁机夺取敌人的汽轮。11月14日,呤唎得知有一艘“飞而复来”号敌轮从苏州附近来到上海,得到消息的他马上决定夺取这艘船。
第一次夺船没有成功,呤唎和怀特又找到5个欧洲人做帮手,半夜前再次出发,这一次很顺利,呤唎率领的两只小船悄悄登上敌船,很快就控制了全船。对被俘人员,呤唎出示了李秀成发给他的委任状,以示这是军事行动而非海盗行为。
李秀成把“飞而复来”号重新命名为“太平”号,这艘装备良好,拥有一门32磅炮并且弹药充分的汽轮由呤唎统领,在接下来发挥了巨大作用。在无锡,呤唎率“太平”号及15只小炮艇,在千余名陆军的配合下,俘获了敌船51艘。
但呤唎的麻烦也随着俘获“飞而复来”号而来,上海怡和洋行在给香港公司职员的信中,把夺船的呤唎等人称为“洋匪”,戈登的秘书威尔生则直接写道,呤唎此举犯下的是“海盗罪”。对此,呤唎后来在《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一书中写道:“如果直接由太平军总司令(他的行动是经天王批准的)委任的我是一名海盗,那么并未受到清军委任而仅由满清地方官吏雇佣的英满分遣队司令戈登少校又是什么身份呢?”
■ 归国
在无锡失陷前4天,即1963年12月8日,呤唎奉命再往上海、宁波采办兵船。当他和怀特准备出发的时候,李秀成约见呤唎,希望他向外国人宣告天平天国的愿望和主张以及“所受到英国的待遇”。
到上海后不到一周,呤唎就听到了怀特被英国领事逮捕的消息,理由是他为太平军服务并以“海盗罪”夺走了“飞而复来”号。几天之后,本来就有病在身的怀特死于狱中。同时,清廷的密探一直在追捕呤唎,使他无法在上海开展活动,医生也劝呤唎说,他已积劳成疾,应转地疗养。
呤唎决定回英国,同时他决定“投戈握笔”,写一本书描写他参加太平军的冒险经历。他认为,“这本著作可以唤起英国人民的同情,从而有助于太平天国的事业。”
当呤唎回到英国时,天京已经失陷,但太平军余部仍在作战,英国国会和舆论依旧在为是否应干涉太平天国运动争执不已,呤唎认为是时候完成他的志愿了,他开始写作《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一书。
在写作中,呤唎再次对英国的干涉行动提出抗议:“英国的非正义干涉已经把中国置于普遍的混乱状态。全体满清官吏的残暴和腐败总是成为激起地方起义和大规模起义的主要原因……愤懑的中国人既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成功上面,就只有参加其他的反叛。”
呤唎预估太平军的未来:“如果太平军明智地与捻军会合,其结果必获成功,这是毫无疑问的。清军没有外国人的帮助是无法与这两个强大的革命军中任何一个对抗的。”
1866年2月3日,呤唎写成了《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一书,不久后由伦敦Day&Sons出版公司发行,他在中国时的对手、戈登的秘书威尔生知道这件事后,在其著作《常胜军》中对呤唎冷嘲热讽:“我认为,此书殊无历史价值。”
在《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后,呤唎又写下了《中国海域巡航记》《一名阿比西尼亚人看阿比西尼亚战争》《寻求根源——或者南非金矿的探索》等反殖民主义的书。
终其一生,呤唎都不改初衷。1872年9月14日,他和海伦结婚,在结婚证上署明自己是“前太平军上校”;1873年3月29日,呤唎在伦敦因心脏病逝世,在死亡登记上,他的职业是“前太平军陆军上校”。
呤唎无子,其妹夫在伦敦西郊的威斯特公墓建了呤唎墓。将近一百年后,当呤唎的《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引起中国内地、香港及日本、英国等多名学者的关注时,呤唎墓早已荒草丛生。
1980年,伦敦大学教授卡温在带日本学者小岛晋治确认呤唎墓时,把他在伦敦的注册办事处抄写翻印的有关呤唎的材料送给了小岛晋治,两人约定重建呤唎墓,卡温说,这不单是英国人的事情,而是要作为国际的事业,呤唎的作为,的确具有全世界的现实意义,发人深思。(小岛晋治,《太平军纪略》,日本中国民众史研究会编《老百姓的世界》,1983年4月第1号)
重建呤唎墓的想法还得到了日本学者野原等人的支持,不久后野原病逝,野原夫人把人们寄给“祝愿野原康复会”的十万捐款转赠给卡温,用以重建呤唎墓。
1982年7月,卡温完成了呤唎墓的重建,并把呤唎墓重建后的三张照片寄给了小岛晋治。小岛晋治把其中的一幅刊登在了日本中国民众史研究会编的《老百姓的世界》杂志上,并附言说:“我想,这座墓,通过野原君的思想,也反映了许多日本人民反殖民主义的共同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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