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02 阅读次数:
抬木头
北大荒的劳动最令我难忘的就是抬木头。
未去北大荒前,看到、想到的最大的木头,就是电线杆子了。但那和我们所抬的木头相比,只能是名副其实的“杆子”。我们抬的木头,原是兴安岭上的参天大树。被伐倒以后,要截成8米的楗子三根还有余。每根木头按小头检尺,体积最小也在1立方米左右,重量最少也在800公斤左右,大的就不用说了。这么大的木头,归楞(即把散乱的木头整齐地堆成一堆),装卸车船,都要用人来抬。其难度、强度和危险程度,不身历其境是难以想象的。惟其如此,它也才叫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人的力量来自智慧与协作,抬木头是一项科学的系统工程。
先说工具吧,一共8件:两个由汽车弹簧钢打就的掐钩;两根长约1.2米,小胳膊粗的硬木杠子,行话称作“把门”;四根长约1.5米,由椴木做的两端细如手指,中间粗如臂膀,形如纺锤的抬杠,俗称“蘑菇头”。八人一组,一人一件。每人拿哪件工具,有明确的规定。
抬木头时,两个掐钩分别掐在木头的前后。木头被抬起来时自身巨大的重力会使掐钩深深地“掐到”木头中。除非掐钩不堪重负自己折断,木头是不会掉下来的。掐钩的上方有一个结实的钢环,两个“把门”顺着木头的方向穿进钢环,“把门”的两端各有一个凹槽,套上绳套,四个“蘑菇头”横着穿进绳套,全部硬件系统就安装完毕了。“蘑菇头”所以选用椴木,因为它直接压在肩上,要有柔性。中间粗,是为了承受重力。至于两端细若手指的原因,且看后文。
再说“软件系统”。
抬木头时,八个人分立木头两侧。两人一杠,由前往后,依次为一、二、三、四杠。一、二杠和三、四杠分别抬前后的掐钩。用右肩抬的人称为大肩,左肩则称为小肩。无论大、小肩,每人靠近木头的一侧为内侧,另一侧则为外侧。行走时,八个人同时迈里侧或外侧的腿,不能错乱。人在正常行走时,重心高低起伏,抬木头则不允许。行走时,脚离地面很低,平着向前探出去,全脚掌落地。类似“八卦掌”中的行步,非常优美。八个人中有一个总指挥,称为“领杠”。“领杠”一般是抬二杠,负责喊号子。号子的内容有各种指令,主席语录和鼓励的口号;轻松时,间或有插科打诨的调侃;紧张时,也会有心无所指的叫骂。另外七人则要应号子。应号子有两种:一种是只简单地“嘿”一声或用鼻子或轻或重地“哼”一声,称为单号子;一种是将领杠所唱内容重唱一遍,称为双号子。七个人何时应单,何时应双,并无硬性规定,完全视当时情绪即兴而发。但七个人总是不约而同地应唱一致,非常默契。
至今,当年抬木头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领杠一声招呼,刚才还或蹲或坐,抽着自卷“大炮”的我们,慢慢掐灭手中的烟蒂,缓缓地站起身来,提着,扛着各自的工具,七零八落地尾随领杠而去。待走到要抬的木头旁,已自然地按各自的位置依次排开。此时领杠早已把木头从头到尾扫描清楚,估算出第一个掐钩的掐点。只见他抬起一只脚踩在掐点上,用手一拍这条抬起的腿,放声吆喝起来:“哟……嗬……嘿……”,那声音低沉浑厚,随着微拂的江风在黑龙江边的原野上回荡,激起我们心魄的回声。我们七个人不约而同地从胸中迸出一声低沉的“嘿”声。随着这一声,我们八个人和这根木头紧紧地融为了一体。随着领杠的号子,我们按部就班的弯腰、挂钩、下蹲、肩扛。此时,每个人都是内膝跪在地上,外腿半蹲,腰胸挺直。里侧的手死死地抵住把门,以防身体的摇晃。外侧的手向上翻起,紧紧地拢住“蘑菇头”的“小辫”,(即蘑菇头的细端),以防巨大的重力使“蘑菇头”从肩上滑落。这时,只听领杠一声力拔千钧的呼喊:“挺——起——你——的——腰——来吧!”我们聚起全身的力量齐声呐喊:“哟——”用力站起身,将木头抬离地面。那一片刻,每人肩上二三百斤的重量全靠一条腿撑起,是最吃力的时候。人人怒目圆睁,青筋暴凸。那一声呐喊仿佛不是发自声带,不是发自肺腑,而是人的肌肉与骨骼在重压下的抗争与呼叫。
此后,在平地上行走时,是相对轻松的时刻。随着领杠的号子,我们整齐地滑着步子,用鼻子轻轻地哼答着,头也有节奏地左右摇摆着。那根巨木在我们合力的驱动下,一悠一悠荡动着前进。那时,你会感到八个人和这根巨木形成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这里有音乐、有舞蹈、有情感、有意境、你会感到,这不是沉重的劳动,而是力与美的结合,是艺术的享受。
最危险的时候,是走上跳板。因为要爬高,突然感到脚下吃力了许多。此时,如果一个人晃动,八个人都会晃动。如果有一个人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这时,只听领杠的号子一声高过一声,一声紧过一声。我们全是应的双号子,领唱和应唱此起彼伏,前赶后追。我们只觉得自己被一股炽热的声浪紧紧地包裹着。最较劲的时候,领杠的号子突然变成了怒骂,众人也随之叫骂起来。是在骂天?骂地?骂自然的残酷?骂人类的软弱?不知道!只知道此时生命攸关,稍有闪失,非死即伤。那短短的10几米长的跳板,突然成了我们命运的主宰,阴阳两界的渡桥。没有退路,也不能停歇,只有拼命向前。人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也就没有了犹豫,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了拼命。所谓“穷寇勿追”,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些兵家格言中所蕴含的哲理,我是抬着木头在跳板上,才悟出了它的真谛。
当我们终于抬着木头走到楞堆顶上,卸下肩上的重负时,刚才还如火如沸的号子声戛然而止,“曲终一拨当心划,唯见江心秋月白”。那一刻身心的放松,就仿佛是一块坚冰顷刻化成轻淌的流水,又仿佛是一盆炭火,瞬间化作袅袅的轻烟。此时,深深地吸一口气,我会格外清晰地嗅出那里有黑土的醇郁,江风的清凉,野花的芬芳……会感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饱吮着大自然的营养,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记得有一次,当我们抬完最后一根木头时,已是夕阳斜坠,暮蔼初起。我坐在楞堆顶上,久久不愿离去。极目远眺,奔流不息的黑龙江蜿蜒无际,把我的思绪带向了遥远的时空。我仿佛听到了几千年前的关关睢鸠,仿佛看到了远古祖先在坎坎伐檀。那时我很自然地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我是“抗唷抗唷”派。是的,筋力的张弛,劳动的节奏,这就是人类原始艺术的起源。劳动创造了世界,也创造了美,创造了艺术。我,也是“抗唷抗唷”派!
弹指20多年过去了,20多年来,自己身上发生了多少变化,说不清了。但右肩上那块厚厚的硬茧却是牢牢地铸在了那里,终生不会消退了。每当我抚摸着它,耳边就会响起那雄浑豪迈、荡气回肠的号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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