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17 阅读次数:
毛泽东忘情地瞅着一个又一个轰然而炸的巨大“花朵”……周恩来却烦躁不安,不时地望望这边的空位子……我也受了影响似的,一边拍摄照片,一边担惊受怕望着空落许久的椅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担惊受怕,就好像看别人争吵,争吵的人并不害怕而在一边看的人却在担惊受怕。
在礼花和礼花相衔接的霎时,我突然发现天空怎么这样漆黑幽深,没有月亮,没有星辰,没有一点亮点,我可从没有觉得天空有这么黑,像泼洒了一整版的浓墨!
大概这是对比、反差、光激引起的视觉效果吧!
周恩来用心良苦,努力维护党中央在全国人民面前的团结的形象,想法弥补正副统帅之间显而易见的裂痕,他向新闻负责人发了少有的大火。
终于,礼花结束了她千折百回的变化和重复。
月亮、星辰渐渐地从浓墨底层浮了出来,铺在大海般的天幕上。我又寻回了我所熟悉的星光月色,心灵的震动和害怕似乎平淡了许多。
“老杜。”
我又一震,是总理叫我。我原地转了个圈,也找不着他在哪儿叫我。
“老杜,你过来!”
在哪儿?眼前尽是穿梭不停的人影,好容易透过人影缝看见总理在大殿前的柱子旁叫我。
他着急地朝我招手,“过来过来,快点。”
人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在哪儿?我嘴上叽叽咕咕,脚却大步地跨了过去。
“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一起的照片你拍摄了没有?”总理劈头就问。
“啊呀,我哪儿知道他坐几分钟就走?来不及……”
“我问你照了没有?”
“啊……照了,就照了一张。”
“电影电视呢?”
我刚想说没有,见总理着急的样子,话到嘴边变成了“不知道!”
周恩来思索片刻,说:“老杜,你去把分管新闻宣传的负责人叫来,都叫来!”
我见总理神色严峻,不敢多问,拔腿就朝外走。
我在大平台上东寻西找找到了七八个分管新闻宣传的负责人,有几个是军管会的。他们随我走进休息室,总理立即站起身,迎面走了过来。我悄悄地擦着总理背后,隐到旁边的屏风后面。当时见总理气恼的样子,心里发虚,就萌生了个小小的“计策”:先躲在总理的身后,如果他点到我的名,我可以立即投入他的视线中,如果不点我的名,他又可以不看到我。
我在屏风后面听到总理一个个挨着点名,心怦怦差点从嘴巴里蹦出来,好像下一个就会点我的名似的。最后他没有点我的名字。是忘了还是没叫我?
“电影拍摄到主席和林副主席一起的镜头吗?”
“没有……”回答声音很小。
“那么电视呢?”
“没来得及拍,林……”
“没有拍到,对不对?”
周恩来讲话不像毛泽东爱讲反话。他讲话一是一,二是二,开门见山,一针见血。
“林副主席身体不好,这,大家是知道的。上午他参加了活动,晚上讲身体不好不能来。我亲自请他参加晚上的活动,这样的活动面对人民群众,面对全国的观众。最后他来了。你们是新闻宣传的负责人,你们记者手里拿着摄影机,拍呀!可为什么不拍摄呢?”
不知谁这时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想等主席和副主席讲话的镜头。”
总理火了,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舞了个弧形。“林副主席来了没有?他毕竟还坐了一会。你们都看见的,你们等什么,等他们讲话?什么时候新闻拍摄规定要等领导人讲话才能开机?你们就是老框框。坐在一起就应当开机拍摄,记者就是要眼快手快,会抢拍。新闻就是时间,新闻等得来吗?”
痛失良机的记者和失职的“头头”们一声不吭,后悔地用鞋尖在厚厚的地毯上碾着坑,在自己的裤缝上摩挲出皱褶。
……屏气凝吸中似乎连出气的声音都能听到。此时的沉默需要有特别的承受力!
我跟总理这么多年,头遭见他发这么大火。吓得窝在屏风后面一动不动。
周恩来沉重地叹了口气,口气也缓了些:“人民希望党中央团结,国家安定。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城楼上和首都人民一同欢度节日的夜晚,这是多么重要的宣传主题,这是安定人心的大事情啊!组织指挥新闻宣传的领导要充分重视。如果人民问,城楼上观看焰火,怎么没有林副主席啊?你们回答说林副主席只来了几分钟。行吗?党中央在人民心中的形象靠你们宣传,不是靠解释。”
这时总理的目光落在站在最前排的新闻宣传的负责人的身上。
“是!总理,我们回去一定要好好整顿记者队伍,从思想上找原因。以此为戒,杜绝类似事情发生。”
“对,要好好从思想上查一查,还有没有政治头脑?有没有工作职责?”
“是的,总理。”
周恩来双手抱胸,来回踱了几步。他扬起疲惫的脸,嗓音有点嘶哑,清咳了一声:“今天的活动有些特殊,有难度。这一点我清楚。但同志们都是有经验的新闻工作者,要想到随时会出现意外情况,有应付各种变化的思想准备,不能老想办现成事吃现成饭。今天你们不要怪我对你们严厉,严厉一点有好处!你们回去总结经验教训,下不为例!”
总理一字一顿说完最后四个字,戛然而止。
大家垂着头散开去。我也轻轻地从屏风后面出来,随着人群往外走。
“老杜,你等一下。”
我的天,心里一哆嗦:总理发现我了!
“你快去冲洗照片,一个小时内送来,西花厅。”
“嗳!”我松了口气,旋即走进深沉的夜色里。
一路上,我为机子里的照片祷告,千万千万要成功啊!
暗房里,红色灯光中,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色相纸在透明显影药水里,一点一点地显影,深色的淡色的在水中快速变化。我喜出望外地将显影好的照片浸在定影水里,细细观看,此时我终于可以吐出一口气了——
说实话,这张照片作为资料照片或许比当作新闻照片用更为合适些。
——毛泽东侧着脸,凝神在听西哈努克亲王讲话,显而易见,他沉着脸不太愉快。
——林彪裹着呢大衣,像农民那样双手操在袖筒里,他躬着背,也侧着脸和董必武交谈,那脸上说不清是愁容还是病容。
照片上面人物的情绪痕迹太明显,取景的角度也有点偏……可仅此一张,不用它又用哪张呢?
别无选择!
车灯又一次划破夜幕,在宁静的马路上疾驶。沙沙……偶尔一个颠簸,我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皮,困倦迅速席卷全身……渐渐地我走进另一个世界。
“醒醒,醒醒,杜主任。”司机把我从梦中推醒。
下了车,双脚像踩在棉絮上,走了几步才完全清醒过来,一看,已站在西花厅的院子里。走到后院,总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我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总理没有发觉我,正埋头在比头顶还高的一叠文件里。我唤了一声,总理才停下笔,手扬了扬叫我坐,我没坐,把照片交给他,不想多占用他宝贵的时间。
他戴着老花镜,逐一审看照片,看到毛主席和林彪的照片,问:“就这一张?”
“嗯。”
“就这一张呵,就这一张。”总理捏着照片的一角,一手支撑下巴,凝眉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这张照片能不能在电影电视上用?
我不好回答,因为我并不满意这张照片的人物效果。
最后总理说:“电视电影就用这张照片,你去办一下。”
我离去时,总理又将自己埋进了“文件大山”里。
这时已是午夜时分。
5月2日,报纸出来了,仅此一张的照片登在头版头条,标题用醒目的黑体字压着:“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同柬埔寨国家元首、柬埔寨民族统一阵线主席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在天安门城楼上一起观看焰火”。
我拿着密密麻麻堆满革命词汇的报纸,心里却空荡荡的。脑海里老是出现那张空着的椅子……
当晚,这张照片也定格在电视新闻里,谁也没有发现这只是一张瞬间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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